一万二千年
 
 

【毕侃】赏光(上)

太忙了没有写完……先放一部分出来 勉强当给自己的生贺吧

19岁啦!

希望两个小朋友都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也祝大家健康快乐!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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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恳请你回首,就当是次最寻常赏光。

——《寸缕》



[1]

 

说起来接风宴也不过就是一个噱头,主人公郑锐彬还在欧洲大陆上空,这厢的一伙狐朋狗友已经又疯又闹喝过好几轮了。

数小时后,郑锐彬出了首都机场,裹紧风衣走进北京十一月底的风雪里。在电话里信誓旦旦说来接他的人全没见着,自己打车到达地点,迎面而来一地歪七扭八的醉鬼。只有范丞丞尚且还能够直立行走,拍着他的肩膀豪迈道:“王大哥!好久不见!喝酒!”

谁跟你王大哥,王大哥是谁啊。郑锐彬满头黑线,进门时还被徐圣恩的腿绊了一跤。他环视一圈,很好,全员阵亡。

于是落地到现在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的海归精英双料博士只能挨个儿给他们叫代驾。

 

李希侃迷迷糊糊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后脑勺传来宿醉的钝痛。

他盯着熟悉的天花板反应了一会儿,喝断片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浮上脑海,是他和王琳凯坐在沙发上玩1520,输了的人干一杯白的。真是白的,不是矿泉水,他现在都感觉嗓子火辣辣地疼。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李希侃揉揉眼睛,不知道谁把自己送回来的,总之回来了就行,又不是小姑娘家家。

他起身打算洗漱,这才看清满床狼藉和自己一身又红又紫的痕迹。腰肢和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后知后觉地把酸痛传输给大脑。

……大意了!

李希侃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和浴室抓狂。

是谁睡了我?而我又睡了谁?!

 

豆沙包毫不留情地踩上李希侃的脸,打断了他的终极思考。

算了算了,李希侃认命起床,不管谁睡了谁,猫主子还是要喂。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下楼梯,看见坐在餐厅里的郑锐彬,一边听BBC一边吃煎蛋。

李希侃:“……”

郑锐彬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听见声响,云淡风轻地道:“哟,终于舍得起床了?”

李希侃浑身酸痛顿时化作了无边怒火,抄起手边花瓶,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郑锐彬你这个畜生!!!”

“我靠我干嘛了又,”郑锐彬忙不迭躲开,“就吃你家一个鸡蛋至于吗啊?还是我自己动手煎的呢!你算算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刚进门就跟我动手,你他妈是不是兄弟啊?”

“嗯?”李希侃捕捉到重点,“你刚刚来的?你过来干嘛?”

“当然不是来看你,来看我干儿子的。”郑锐彬招呼一声,小瓜灵巧地跃到他身上。

“滚啊,豆沙包和小瓜只有我这一个爸爸。”李希侃气势汹汹地把猫抢回手里,“昨晚不是你送我?”

“小老弟,我昨天才到的北京,车都没一辆,我拿头送你回家?”

“所以是谁?”李希侃皱眉盯着他。

“……好吧,”郑锐彬有些心虚地躲开李希侃的视线,“是毕雯珺。”

李希侃张口飚了一句标准的国骂。

“那他妈还不如是你呢!”

 

 

[2]

 

李希侃:“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

李希侃:“三年前他去斯坦福我们不就说好了吗,他学他的金融按部就班继承他的家业,我学我的艺术放浪形骸当我的快乐小少爷,从此年年岁岁大好河山两不相干。”

李希侃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余情未了,那也他妈的过了三年啊!他怎么做到心无旁骛地把我睡了的啊?他不尴尬吗?!”

郑锐彬冷静指出:“你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责怪他没有早点跟你复合。”

“我们现在也没有复合!”李希侃反应太激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一阵咳嗽不止。

郑锐彬百般无奈地给他拍背,脸上就差写着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昨天就你清醒的对不对,”李希侃顺了顺气,一脸倦意地抱着小瓜窝在懒人沙发里,“之前在群里给你组局的时候他说来不成的,喝酒那会儿也没见着他。后面怎么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了就轻而易举地把我骗走了,你跟我说,你全部跟我说说。”

提到这个郑锐彬就来气:“你们好意思说给我组局?有这样组局的吗啊?”

“我现在脑瓜子疼,我先替弃你不顾带头拼酒的朱正廷给你道歉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天晚上怎么回事。”李希侃痛苦地捏着鼻梁。

“于是你就这样把正廷推出来挡枪。”

“那反正你打不过他。”

有点道理。郑锐彬心想。同时开始回忆昨晚的情景。

虽然他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总觉得还是暂且不要告诉李希侃为妙,反正就李希侃那脑瓜子,肯定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我不告诉你,”郑锐彬最后说,“因为我也打不过毕雯珺。”

 

“……”

李希侃:“那你死吧。”

在他抄起花瓶准备杀人灭口之前,郑锐彬的求生欲紧急上线:“但是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情况!”

闻言李希侃果然动作一顿。

郑锐彬再接再厉:“对吧,你先把花瓶放下,珐琅彩呢,挺贵的。来,坐好,别跷二郎腿,告诉哥哥,你俩当初怎么分的?为什么分?”

 

早在三年前,以陆定昊为首的八卦小分队就对这个问题进行过刨根究底。然而事实是,不论旁敲侧击、当面质询或者是酒后真言,所有的姿势试遍了,两位当事人都不肯吐露一星半点。

越是如此陆定昊就越好奇,仿佛遇上了八卦史上的阿尔卑斯山,不可以不征服。

“算了吧,”被派去灌醉毕雯珺的黄新淳一无所获,“一闷棍子打下去都不说话,我一提李希侃就掉眼泪,一提就掉眼泪,跟开关似的,啧啧啧,堂堂一米九的东北汉子啊,我看着都不忍心了。”

“宝宝也是啊,”余明君接着说,“抱着晨瑜的腿哭得一抽一抽的,快背过气了。烺怡以为我们在虐待小孩,差点把我们杀了。”

八卦小分队只好原地解散。

次日醒酒一切正常。毕雯珺又变成整条街最冷酷的崽,拖着行李去美国念商科;李希侃又变成游手好闲小少爷,今天和王琳凯搞搞乐队明天和朱正廷跳跳舞,后天第七次提出加入说唱男人帮的请求被驳回,转头就跑去巴黎学油画。

从此历史的谜团再也无人追问。

 

 

[3]

 

毕雯珺和李希侃成年后就各自从家里搬出来了。毕雯珺的公寓在西城区,是四合院改建的,离学校很近,全套梨花木家具和景德镇的白底青花瓷器,处处流露一股克己复礼的古典;李希侃喜欢繁华热闹的新商圈,买了一套顶层的小复式,按照自己的蛇皮审美,玄关挂着马达加斯加淘来的毛水晶,果盘里零零散散摆着紫玛瑙蓝萤石,整得一个家里五五六六花花绿绿的。

确认关系以后两人还为住在哪边争执不下。毕雯珺说小复式太乱太挤出门堵车,李希侃说老平房冷冷清清没有生活气息。

最终李希侃把猫主子抬出来:豆沙包胆子小认生地。毕雯珺这才让步。

说来有些好笑,毕雯珺一直以为豆沙包是李希侃儿子那么也是自己儿子,搬家那天带了两箱进口金枪鱼罐头,战战兢兢如同第一次上门的继父,绞尽脑汁不要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结果豆沙包堵在楼梯口,趾高气昂地打量他一番,闻见金枪鱼的味道不屑地喵了一声,大意是朕准了。

毕雯珺明白过来,不是儿子,是老子。

那时候还没有小瓜,小瓜是后来有一次冬天李希侃去毕雯珺学校找他,在路旁车底发现了一个纸箱。里头有一个凉透的暖宝宝,和一只发抖的小奶猫。

于是毕雯珺下课出来,看见走廊上一大一小两只牲口。大的那只脱了外套裹住小的那只抱在怀里,大的冻得鼻头红红的,小的一见他就开始喵喵喵。毕雯珺脑瓜子疼,认命地脱下风衣把李希侃整个儿裹在怀里。

谁能想到,毕雯珺才二十岁出头,还在接受高等教育的洗礼时,就已经体会到拖家带口是什么感受。

然而他本人乐在其中。

一开始被他嫌弃的小复式变成了家的模样。小瓜视力不好,怕它平时磕着碰着,两人把每一个角落都铺上了毛绒绒的地毯和垫子,暖和又柔软。李希侃抱着猫,毕雯珺抱着李希侃,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表面上毕雯珺的家庭地位是最低的,实际则是第一王权者。这一屋子三只毛孩,缺了他照顾,一个都活不了。

很久之后蔡徐坤向毕雯珺取经,怎么做到与宠物成员和平共处,五百万看见自己像看见杀父夺母仇人,当红明星每天都在想和法斗同归于尽。

毕雯珺很自然地说那不就宠着?

又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

他八岁认识李希侃十八岁爱上李希侃,从小到大宠出惯性了,就算李希侃要养阿凡达,他也得打劫一架旅行者1号去潘多拉星球抓一只回来。

相比之下,李希侃只是捡了两只猫而已,毕雯珺十分满足。

 

“所以呢?”郑锐彬面不改色,“你说了这么多只不过塞了我一嘴过期狗粮,新鲜的我都是成吨成吨吃的我会怕你吗?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听起来不是挺好的吗?我牙都酸了,哎呦喂,起开起开,我去喝口水。”

李希侃顺手揪起身边的粉红豹扔他:“烦死了不要打断我的思……咦?这是谁的手机?”

原本被抱枕挡住的沙发空隙里掉进去了一部手机,刚刚才得以重见天日。李希侃艰难地掏出来,发现它竟然该死的眼熟。

郑锐彬过去瞅了一眼:“不是我的。”

“这是……”李希侃原地石化。

郑锐彬善意地帮他补充完整:“毕雯珺的。”

 

 

[4]

 

李希侃用大毛领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又戴了帽子口罩手套,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三次气,才敢推开门走出去。

北京的冬天雾蒙蒙的,没有阳光,整座城市笼罩在PM2.5里,隔十几米就人畜不分。李希侃赶紧伸手招一辆的士,报出朱正廷刚刚给他发过来的地址。

司机大叔轻车熟路地挂挡:“哎这不是那个毕雯珺的公司吗?我女儿天天盯着财经频道,追星似的看他。”

“是啊,”李希侃毫无灵魂地附和道,“他那张脸不出道可惜了。”

司机大叔热情而健谈,十分有老北京风范,揪着他开始讲述毕雯珺的成功之路,讲到李希侃怀疑人生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不是坐上出租车而是进了CCTV的焦点访谈。

快别讲了大叔。李希侃心中无声呐喊。我都知道,我全知道,我还知道他出国是因为和男朋友分手了,你不知道吧!

只听司机大叔道:“这小伙子家庭条件好自己也上进,不晓得以后哪家姑娘有福分嫁给他哟。”

李希侃沉默地看向窗外——其实并不能看见什么,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惨淡的天。

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总之我是没有了。他冷静地想。

虽然已经清晰地知道自己和毕雯珺往后所有的人生都没有关系了,但稍微想起这件事,还是会有一点难过。

 

两小时前。

“那你等下出门帮我……”

“我不顺路!我不顺路!”郑锐彬迅速道。

李希侃不死心:“行吧那你明天……”

“明天后天大后天一万年都不顺路!”郑锐彬抓起外套一溜烟跑了,“你自己去还给他吧!”

 

李希侃对着一部手机坐立不安。

三年前的机型,苹果都更新换代多少次了,毕雯珺怎么还在用这个手机,保护套都脱漆了,走出去哪像一个总裁。

要是实在舍不得就跟我说呗,再送一个不就完事了,又费不了几个钱。

李希侃有些出神,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太好,却依然忍不住试图解锁。

0411。

手机剧烈震动一下。密码错误。

李希侃心想傻大个终于会改密码了,一瞬间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1121。

密码错误。

除了生日他还能用什么?李希侃思考一阵,然后觉得自己在这里破解毕雯珺的锁屏密码简直就像一个痴汉,遂立刻放弃。

“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漫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情。”

博尔赫斯诚不欺我。李希侃揉了一把脸,不就是前男友,见一下又不会死。

要尴尬也该是他尴尬吧,打个炮也能把手机落了,丢人。

 

“姐姐你好,我找毕雯珺。”李希侃踮起脚趴在前台上,对接待姐姐说。

“您好,不好意思,请问您有预约吗?”

“太好了!没有!”李希侃喜出望外,“那我把东西放这里了等会儿你转交他吧谢谢啦姐姐再见!”说着转身就溜。

“欸——等等,请问您是李希侃先生吗?”

“嗯?”李希侃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一脸疑惑地指着自己,“对啊,我是啊,你怎么知道?”

接待姐姐得意地笑:“毕总之前吩咐过了如果李希侃来了立刻通知他,您稍等,我这就——欸?李先生?李先生您怎么走了?”

 

 

[5]

 

李希侃跑了,和三年前一样,又跑了。

他想尼采果然牛逼,生命真的是永无止境的轮回,能悟出这一点并运用到创作中的莫言马尔克斯艾米丽·勃朗特通通牛逼,佛法无边的悉达多更是牛逼。

他一边跑路一边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在心里把古今中外的伟人夸了一遍,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思及三年前的冬天。

太相似了,这幅场景相似到眼眶湿润,也是十一月底,也是跑路,就连天气都一模一样,或许更冷。他害怕再多待一会儿,三年来的所有努力都要化为乌有。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和毕雯珺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紧握玫瑰的下场只是鲜血淋漓。李希侃颤抖着嘴唇安慰自己,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怎么样。那么多名言警句呢,什么及时止损,什么长痛不如短痛,都是前车之鉴,他不能重蹈覆辙。

所以松手了,放毕雯珺好过,他也好过。

 

雪一阵一阵地下得大了。李希侃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埋头跑到了什么地方,连屋檐都没有,更遑论在水泄不通的车流里找到一辆的士。

李希侃只身凝固在人群之中,一瞬间好像又回到巴黎,大夜里冷沙从铁塔上相涌而下,散发着淡金色的温柔光芒。他一个人站着,望过很久很久。

身后有人撑伞而来,为他隔绝满天风雪。

李希侃孤傲决然着不肯回顾。

于是静默。川流不息。他们静默。直到毕雯珺终于出声喊他:

“豆豆。”

 

车里暖气很足,李希侃坐在副驾驶座上,看雨刷一遍一遍刮着玻璃,不一会儿又被雪籽覆盖。

为什么人类总是要做一些无用的事呢。

西西弗斯真的能在徒劳中获得幸福吗。

他低垂着眼,睫毛上沾着没有化去的水珠。毕雯珺把他带上车却不急着走,也不说话,从始至终只有那句令他缴械投降的豆豆。

好没出息,李希侃在心里唾弃自己,这么久过去了依然没出息。

“手机拿到了吗。”李希侃开口打破沉寂,“我给前台了。”

“嗯。”毕雯珺简短地应了一声。

“怎么还在用?CPU不会过载死机吗?你分分钟上亿的生意呢。”

“工作是另一部。”毕雯珺终于发动汽车。

“不回家,麻烦送我到世贸中心。”

“去那儿干嘛?”

“拿车。”李希侃说,“昨晚喝醉了,有人非要送我回家,导致我的车现在还被扔在世贸,不知道停车费有没有四位数了。”

毕雯珺讶异地转过脸:“你会开车了?”

“嗯,”李希侃面无表情,“总要学的。毕竟说给我当一辈子免费司机的人食言了。”

毕雯珺突然踩了刹车停在路中央。

“我希望你能明白,”他说,“那个人不是自愿食言的。你给他履行的机会了吗?跑得无影无踪哪也找不到的又是谁呢?”

“哦,这样啊,抱歉。我早该认识到是我的错的,反正什么都是我的错,我太任性了。”

“难道不是吗?”毕雯珺反问道,“三年前一声不吭走了,还不忘告诉卜凡过来拿猫。连猫都比我重要?”

“没错。”李希侃说,“所以你一定要在这里翻旧账吗?违章停车很危险,我暂时不想和你死在一起,我还要回家喂猫。”

不是的。

毕雯珺痛苦地捏着眉心。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想吵架,他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般境地的。

“你看,”李希侃放软了语气,“三年过去了,我们还是一说话就会吵起来,这是有多么不合适啊。”

 

 

[6]

 

毕雯珺最后还是把李希侃直接送到家楼下,任由他的保时捷在世贸狂吃停车费。

李希侃望着毕雯珺属实有点无语,这个天蝎座总是如此,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生气,在一些捉摸不透的点上较真。

他们两家交好已久。李家父母信奉国外自由教育那套,常常不负责任地把李希侃和姐姐往别墅一扔,自己去环游世界。有时候在南美洲的玛雅遗迹或者格陵兰岛,大半年音讯全无都是正常。

姐姐从小就是赫敏一样的人物,比李希侃大好几岁,没多久就考上哈佛去美国了。毕家父母实在不忍心李希侃一个人在家,便干脆把他接过来,当半个儿子养。

李父喜笑颜开,拍着毕雯珺的肩膀:“行啊,雯珺你好好管着他。”转头又去了墨脱。

彼时毕雯珺老实且年幼,不知道这只是长辈一贯的套话,和“压岁钱我先帮你拿着”一样,并没有实际意义。

老实且年幼的毕雯珺乖乖记下来,跑到院子门口去看新来的弟弟。

李希侃刚满七岁,穿着私立贵族学校定制的小西装长筒袜黑皮鞋,坐在汽车前盖上一边吃着辣条一边晃着双腿,看见毕雯珺出来,笑眯眯地跳到他身上说哥哥好,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吃不吃辣条。

毕雯珺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寒冷萧瑟,凄风苦雨,但是他的生命从此里闯进了一个太阳。

 

十一岁的时候李希侃还在眼巴巴地等着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毕雯珺已经准备去伊顿公学。除夕那天李希侃坐立不安,零点钟声敲响开始嚎啕大哭,不得不接受自己是麻瓜的现实。

毕雯珺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李希侃宛若一个小智障,把收拾好的行李全部拿出来放回去,转头就跟父母说不出国了。

他蹭蹭蹭跑回房间,发现李希侃不在,窗外下起了夜雪。

毕雯珺找到院子里,李希侃坐在枝桠上正要寻短见,积雪簌簌落了一身。

“快下来!会着凉的!”毕雯珺朝他喊。

李希侃哭着喊回来:“不下!”

毕雯珺想了想:“杜姨在煮饺子!”

李希侃犹豫了一会儿,再喊回来的气势明显不足:“不吃……”

“牛肉馅的,真不吃?”毕雯珺张开双臂,“快下来,你的猫头鹰只是迷路了,你怎么可能不会魔法呢?”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希侃终于不哭了,吸了吸鼻子:“那你接着我呀。”

“嗯,我接着你。”

李希侃纵身一跃,毕雯珺接了个满怀,后退几步,两个人一起倒在雪地里。

屋顶上绽放开漫天烟火,和远方的爆竹连成一片绵延的回音。

毕雯珺也沾了一身雪气,在接连不断的鞭炮声里,对李希侃道:“我不去英国了!”

“啊?”李希侃坐起来,“为什么!”

“舍不得你!”毕雯珺大声说,“等霍格沃兹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们一起去!”

李希侃咧嘴笑了,眼睛弯弯的,像一只吃到葡萄的小狐狸。

他在那一刻忽然觉得,有毕雯珺在的人间是这么温暖又美好,不能去到魔法世界,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遗憾了。

 

 

[7]

 

李希侃在毕雯珺家一直住到了十六岁,姐姐学成回国接手公司,李家父母望女成凤很是欣慰,立即移民去了梦寐以求的渥太华。

和姐姐雷厉风行迅速掌控公司的手段相似的是她对李希侃学业的态度。那时毕雯珺已经先一步被国内最高等的学府录取,大大小小的课题忙得晕头转向;李希侃在高中和罗正他们几个人搞组合风生水起,回来就被姐姐劈头盖脸一顿骂。

李希侃含泪收起了吉他。

姐姐打电话给毕雯珺拜托他来辅导李希侃的课程。赶到之后问了问情况,毕雯珺罕见地拉下脸,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事:

“以后离罗正远一点。”

“干什么!”李希侃几乎是立即跳起来,“我交朋友都不行吗!”

“是吗?”毕雯珺冷笑一声,“只怕再过一阵子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李希侃气得要哭,满脑子都是什么封建主义家长专制。本来他和罗正关系也没那么好,被毕雯珺一说,叛逆因子上头,恨不得当场杀两只鸡和罗正桃园结义。

他扭头就走,窗外卷起一阵风,书桌上空白试卷哗啦啦飞了一地。

毕雯珺只有叹气,在李希侃走出房间前及时拉住他的手腕。

“我话说重了,对不起。”

李希侃憋着泪哼了一声,打定主意不理他,想甩开他的手。但毕雯珺力气很大,箍得他手腕生痛。

“豆豆,”毕雯珺低声说,“我错了。”

李希侃转头过来作势锤他:“你就会这一句!你就会这一句!”

毕雯珺知道这就是不生气了,乐呵呵地包住他的拳头:“你就吃这一套啊。”

李希侃气势汹汹瞪着小眼睛,想起来什么,义正言辞地声明:“我!和罗正!堂堂正正!社会主义兄弟情!”

“那也不行。”毕雯珺坚持己见。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哎我这人就这样,”毕雯珺说,“你快点过来做题。”

 

从记忆里出来的李希侃还有些许恍惚,按开门锁的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三年前。

毕雯珺站在他身后瞥了一眼:“你还没换密码啊。”

“记不住新的,”李希侃说,“不像你脑子那么好使,说换就换了。”

毕雯珺猜到他试图解锁自己的手机,难得地笑了一下:“你的指纹还是能打开的。”

……不对啊!怎么搞得我们像在互相攀比什么一样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换了就换了吧我没有在乎的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也不要老老实实告诉我指纹的事可以吗!你公司为什么不会亏本啊!大家都是看脸投资的吗!

李希侃快要为自己的一时口快尴尬到地缝里去。幸而刚推开家门,豆沙包和小瓜便立刻撇下毛线球,凑到跟前喵喵不止。

“我回来……得,不是冲我。”

李希侃无奈地站起身,去餐厅给毕雯珺倒了一杯水。后者正被两只猫围攻,撒娇打滚要摸肚皮的咬着裤脚要挠下巴的分工明确,毕雯珺一双手安排得明明白白。

“喏,水在这里了,”李希侃有些不爽,“喝完赶紧走赶紧走。”

“我没手啊现在。”毕雯珺低头撸猫。

李希侃看着这一幕有些慌张。像是从前许许多多岁月,毕雯珺还不是这样西装革履周身清冷,和所有大学男生一样,穿着简单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鸭舌帽反扣在头顶上,盘腿坐着笑得温温柔柔。

过去的毕雯珺同现在的毕雯珺在李希侃眼前重叠,他一时有些分不清了。

这究竟是会从后背抱着他亲吻他的毕雯珺,还是经历过一场争吵三年光阴的形同陌路的毕雯珺?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为什么出现在家里逗着豆沙包和小瓜?如果是前者,那么他为什么,还不来,亲亲我呢?

认知系统的紊乱让李希侃本能地产生不安,只好下意识端起水杯凑到毕雯珺嘴边。

“唔!”

毕雯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加上李希侃的手劲没控制好,白开水溢出来顺着流进衣领。

“不不不好意思……”李希侃触电一样收回手,陶瓷杯没拿稳,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啊,李希侃恍惚想,又碎了吗。

 

 

[8]

 

要说聪明或许也是有一点的,李希侃突击了不过两个月,成功考上毕雯珺的大学。

……隔壁。

还是艺术生。姐姐本来没同意,顶配当然是金融,其次是商法,再不济也该是行政会计之流吧。李希侃非学艺术,她那段时间忙着融资,手一滑没管住,也就只好由着去了。

姐姐脑瓜子疼:“家里这么大公司,你不学点什么帮帮我,学画画能干什么,团建的时候省照相机钱吗?”

李希侃一撒娇一打滚,说姐姐这么厉害姐姐管公司就好了以后也不用分给我,反正我自个儿也不能饿死对吧。

姐姐无语凝噎,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大学时代的李希侃悠游自在,不愿成天泡在画室里,三天两头往隔壁跑。

他是闲人,毕雯珺可不是,课题比赛一个接一个的,时不时还要出席家族商宴觥筹交错几番。李希侃的人生就此分为两个阶段,和毕雯珺一起玩,等毕雯珺一起玩。

他们上学都早一年。毕雯珺大二的冬天十八岁,李希侃兴致冲冲想给他制造惊喜,结果毕雯珺大清早就被喊回家精心打理形象,在生宴上作为毕氏唯一继承人隆重推出。

交际几乎是他的噩梦,生日当天混混沌沌,脸上假笑堆砌,面皮都快要僵掉。直到看见李希侃的姐姐,毕雯珺才想起来忘记和他说这回事儿了,手里香槟匆匆忙忙一搁,扭头就跑。

晚间的雪花大片大片落下,四九城到处银装素裹。毕雯珺先去了一趟李希侃家,没找到人,学校寝室也问过了,心凉了大半截,最后不抱什么希望地回到自己家。

李希侃倚着墙蹲在门口打瞌睡,一看见他就清醒了,揉揉眼睛站起来,也不问他去哪了,笑着说老毕生日快乐。

浓稠雪色里那双莹莹的眼,毕雯珺一直记了好多年。

他去牵李希侃,细软微翘的手指此时冷冰冰的,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李希侃往回缩了一下,被他更用力地握住。

“怎么不进去等?”毕雯珺心疼地问。

“啊……”李希侃挠头,“我又忘记密码了。”

“早就改成你的生日了,这都能忘,小脑瓜子还记得什么。”毕雯珺往他的掌心里呵气,没什么威严地瞪了他一眼。

“你的生日呀。”李希侃笑得无辜且纯良。

说完他一拍脑袋:“啊!别磨蹭了快走!应该还赶得上!”

 

毕雯珺稀里糊涂地被李希侃拽着一路来到了机场,手机只剩2%的电,震动不停,毕父在微信上问他去哪了,催他快来敬酒。

“当当当当!”李希侃给他展示两张机票,“我就猜你肯定有事,特意买了最晚一班,幸好赶上啦!走吧我们去安检!”

毕雯珺揉了揉他的脑袋,点点头说好,伸手摁了关机。

坐在前往拉萨的飞机上他还有点不真实感,十八年来总是亦步亦趋,一直在顺从父母的期盼变成大家希望的模样,他不排斥,却也谈不上有多喜欢。

终于有人一眼识破他听话乖巧的表象,窥见了他疲惫不堪的内里,带他远远离开,说你太累了我们走吧,别的事情管他娘啦。

毕雯珺侧头看着身边人安静的睡颜,心说,希侃,谢谢你。

 

 

[9]

 

深夜抵达拉萨,霜寒露重,当地气温已经是零下。李希侃本来困得打跌,走出贡嘎机场时被冷风一吹,直接给冻清醒了。

两人几乎是临时起意就来了,什么也没带,毕雯珺在路边买了两件奇丑无比的羽绒服,又怕李希侃高原反应,买了氧气瓶以备不时之需。

民宿小小一栋,连着阁楼总共两层。李希侃掀开天窗,在呼呼的凉风里爬上屋顶。

毕雯珺过来喊他:“快进来,外面冷。”

“你看,”李希侃小声说,“星星。”

海拔超过三千五百米,夜空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毕雯珺和李希侃并肩坐在屋顶,抬头是星河璀璨,似千斛珠,缀满天际。月光洒下银辉,温柔地映照灯火明灭的大昭寺、远处的布达拉宫和暖黄色的八角巷。

李希侃冷得吸气,仍然伸出手,从指尖缝隙间望着星星,笑得天真:“这——么多!”

毕雯珺沉默地看着他。

爱情是怎样在两个人之间发生的呢?

好像一瞬间的事情,李希侃在笑着,毕雯珺觉得自己也应该笑——于是他知道了,他在这一刻爱上了李希侃。

或者,分明是很长久的事情。在李希侃拉着他的手狂奔的时候,在李希侃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更遥远一点,在李希侃第一次来到他们家门口的时候,爱情就已经在发生了,缓慢地,蓬勃地。

李希侃转过头去看他,不知为何安静下来,被一种陌生而异样的情绪攥住了,忽然心如擂鼓。

他不知道这究竟意味什么,只能顺从此时的本能,凑过去笨拙地亲吻毕雯珺,唇舌冰凉,眼睫颤抖。

毕雯珺回抱住他,一点一点渡过温暖,像是安抚,像是安稳。

天与地,月光与星河,神明与古寺。

他仰望过头顶清澈明亮的亿万颗星星,最后还是属意人间心上的这一双眼。

 

毕雯珺一边抽出纸巾擦水一边零零碎碎想起往事,末了看见李希侃低头捡着陶瓷碎片,赶紧说:“你别动。”

李希侃手上没停,收拾好还在垃圾袋上贴了一张便签提醒保洁人员小心。一起完成之后他站起身,像是消磨了所有耐心,伸手去推毕雯珺:“你走吧。”

他看向毕雯珺望着自己的眼里带着几分复杂神色,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碎瓷片我会收拾了,衣服我知道怎么洗了,牛肉面我也能煮了,”李希侃说,“你看,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我长大了,我不用再麻烦你了。”

“你可以走了。”李希侃抬起头。

态度坚决,语气诚恳,表情严肃。非常好,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满分。这场阔别三年的重逢乌龙,到此为止吧。

而毕雯珺想的却是,这个角度应该很好亲,于是也这么做了。

他捏着李希侃的下巴,低头覆上去。李希侃睁大双眼,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挣扎,却被毕雯珺紧紧搂住。他逃不脱,最后只能呜咽一声,无力地环上毕雯珺的脖颈。

李希侃眼眶发酸,被亲得往后仰,最后倒进沙发里。

毕雯珺半抱着他的腰,与他额头相抵,呼吸间满是炙热。

窗外天光慢慢地熄灭。一室昏暗里,李希侃没什么力气地推了他一把,带着哭腔,又奶又凶。

“你就知道……嗝……你就知道睡我……”

“豆豆,”毕雯珺叹息着,一点一点地吻去他的眼泪,“我很想你。”




TBC

30 Nov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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